孙瑞祥：缪斯与暗箱

孙瑞祥：缪斯与暗箱

Xiang Sun: Muse and Camera Obscura

文/沈奇岚

回到迷恋，回到失控与未知。

对于孙瑞祥而言，摄影并非是一件关于“图像”的技艺，而是一场关于“欲望”的旅程。有些看不见的事物吸引着他，他知道通过摄影他就可以接近。

本次展览呈现了激发艺术家创作的缪斯，在人生的不同阶段，孙瑞祥用摄影一次次地接近和触碰他的缪斯。

缪斯不属于任何人，她只是漫不经心地轻轻经过。

缪斯是那些美丽的脸庞，孙瑞祥曾拍下秀场后台的脸庞，流动着青春和美。美的力量明亮又残酷。现在他明白自己追逐的并非是某个具体的对象，而是那些被美吞噬的瞬间，那一刻欲望本身现身，那一刻他心底的暗箱启动。

他自己曾是缪斯，友人赠他华服，庆贺他最初的巴黎之行，那一次他奔赴理想，奔赴未知。人生沉浮，他经历了得到和失去，因而更理解生命的本质：会失控的人才拥有自由。他在项目、屏幕和硬盘中打转，无限图像让人疲倦，程式化的工作让他重思摄影。

暗箱重新召唤他，他重新迷上了古老的暗箱技术，回到摄影依然拥有魔法的状态。与数字摄影的速度和控制力相比，暗箱如此缓慢、不可控，近乎笨拙。

但正因此，光重新获得了重量。当他把银盐纸放入显影液中，黑暗仿佛有了呼吸。图像在液体中缓缓浮现，梦从潜意识的深处被唤醒。这是一个无法被后期编辑的梦，不可逆的过程承诺了这一刻的唯一与永恒。

他珍惜被迷惑的自由。唯有在暗箱和暗房中，缪斯降临。巴西哲学家威廉·弗卢塞尔（Vilém Flusser）的摄影哲学中曾经推演过摄影作为新魔法（neue Zauberei）之后，摄影装置（Fotoapparat）对人的想象的决定性作用。因为摄影装置内置了程序。弗卢塞尔认为最好的照片是那些人的意图战胜了装置的程序的照片。在这个电脑程序可以一键生成图像的AI时代，回到暗箱，回到最初的摄影装置，是一种对绝对控制力的拒绝。孙瑞祥要的并非图像，而是和欲望的对视。

暗箱是意识的最初原型。暗箱，是一个无限的容器，它的魔法从未失灵。它让时间有了身体，让梦有了形状。在暗箱里，摄影重新拥有了“时间的节奏”——等待的时间、沉默的时间、无法加速的时间。在那里潜意识可以悄悄显形，在黑暗中回眸。

缪斯是古典的雕像，在黑暗中，孙瑞祥用最古老的摄影魔法给了雕像新的呼吸。

缪斯是让他沉迷其中的城市，从上海到巴黎，意识流动将城市融为一体。他让两个城市成为一座“共同的梦境”。

《月亮与孔雀》是他又一次接近缪斯的尝试。月亮与孔雀，是创作者的两种状态，有时起舞，有时沉默，在交替之中占据着创作者的心魂。孙瑞祥的艺术风格贯穿了整个作品的前期筹备、拍摄过程和后期制作——在流动之中为作品和生命赋予形状。他可能只是想论证一句话：“被爱者，成为了恋爱者”。

无法加速，无法修饰，只能一次次接近。在孙瑞祥的影像里，美总是与失去并存。那些瞬间被命名为“陌生的日子”，像是心头偶尔浮现的一片记忆，遥远而温凉。他不追求完美的构图，此时摄影的本质不是捕捉，而是放手。

生命也考验着他。他的母亲渐渐失去记忆。于是他带她出发——去西部，去草原。他开车，她坐在后座看风景。他拍下她的笑容。他说：“我想让她记得，我们在路上。”他明白摄影不是生命的留驻，而是承认逝去。模糊、失焦、过曝——这些是他故意为之的策略。他懂得如何精确，但他不想抓取那些“完美的瞬间”，他拍的是“正在消逝的瞬间”。

这次展览是一次艺术家和观众的推心置腹的交流，他将自己真正的魔法呈现给观众，展览现场所展的衣服是孙瑞祥不同阶段的外壳。他缓缓蜕变，无论是锦衣夜行或者浑身是刺，都已经成为了某种时光的切片，也是人生的底片。

这里是生命的流转、叹息和停留，是艺术家孙瑞祥的底片、缪斯与暗箱。

艺术家：孙瑞祥

1984年生于上海。艺术家、摄影师及短片导演，以精致而克制的视觉语言，持续探讨“存在”与“虚无”的诗性边界。

2004年，他以时装模特的身份前往巴黎，进入欧洲时尚与艺术的核心舞台。自2007年起，他以摄影师的身份记录巴黎时装周，并受Karl Lagerfeld邀请，为Chanel创作时装纪实摄影作品。其后，他为多家巴黎杂志拍摄人物肖像与时装作品，逐渐形成了游走于现实与幻象之间的独特影像风格。

2011年回到上海后，孙瑞祥专注于人物肖像与艺术摄影创作。2018年，他深入云南的雨林与高原，拍摄了一系列以野生花卉为对象的肖像作品，以自然与生命的凝视回应他早期对时尚世界的观察。2019年，他赴纽约进修电影艺术，拓展其影像语言的叙事维度。

2020年，其作品《陌生的日子》入围“集美·阿尔勒发现奖”。2022年，他完成首部艺术短片《月亮与孔雀》，进一步确立了跨媒介创作的方向。

2024年，他重返巴黎，拜访并师从多位传统暗房大师，深入学习银盐摄影与手工放大技术。在此期间，他将欧洲摄影传统与东方美学的敏感性相融合，重新聚焦于传统影像工艺，以时间与物质性为媒介，开启了以8 × 10大画幅为核心的全新创作阶段。

目前，他常驻上海，经营个人摄影工作室，持续以传统工艺与实验精神为途径，探索摄影的本质与精神性边界。

策展人：沈奇岚

策展人，作家，文化学者，德国明斯特大学哲学博士。她与国内外美术馆策划有多个富有国际影响力的展览和论坛项目。曾任《艺术世界》编辑部主任，现任《书城》杂志编委。

近年来策划的展览:《Lindy Lee：世间星辰》（成都A4美术馆）；《时代逸飞：陈逸飞回顾展》（上海浦东美术馆）；《爱的新知识》（南京金鹰美术馆）；《万物亲亲》（比利时安特卫普维伍德画廊总部空间）；《命名的时刻》（ASE艺术基金会）；《石至莹：东方故事集》（余德耀美术馆）；《燃烧的尺度》（上海外滩艺术中心）；《在乐园》（上海复星艺术中心）；《贾蔼力：莽原》（上海油罐艺术中心）等。

2023年她策展了北京国际电影节现象级的大师影像展《幻想的诗学》。2024年，沈奇岚担任了《多元未来——人类新愿景》新绎国际艺术双年展的联合策展人。2024年，她担任法国吉美博物馆大型艺术项目《时间的容器》学术顾问。她也担任了《蓬皮杜现代艺术大师展》、《艺术家此在》等国际展览的顾问。沈奇岚策划了上海双年展国际论坛“回环”系列、浦东美术馆奥赛大展的系列对谈等国际论坛。

2022年起，沈奇岚担任了保时捷中国青年艺术家双年评选的艺术顾问及策展人。2020年，她担任了集美·阿尔勒国际摄影季发现奖提名人与策展人。

沈奇岚为国际艺术媒体和艺术机构撰写专栏和画册文章，包括上海博物馆、上海龙美术馆，意大利乌菲齐美术馆、澳大利亚当代艺术馆、法国吉美博物馆，Financial Times中文网、ARTnews, artnet等。她的文章被译多国语言并于各个国家出版。